作者：江蘇興化·袁正華

老娘是種地好手，把承包田的邊邊角角都開墾出來，種上了瓜菰茄豆。一年四季，家里的餐桌上便有了吃不完的蔬菜。后來，農(nóng)村的年輕人外出打工，大量的土地拋了荒，老娘撿了幾塊運輸方便的良田精耕細作。收獲以后，老娘像交上繳一樣，挑選一些最好的收成，送到土地的主人家中。很長一段時間，老娘都是光明莊上的種糧大戶。糧倉里的余糧柱到了屋脊，老娘也不肯賣：“我家大姑娘在農(nóng)村，她有得吃。兩個小伙還有小姑娘都在街上，靠買米吃，買的米哪有自己種的好吃？”

老娘沒有讀過一天書，對做教師的父親敬重有加。不管地里怎么忙，老娘都會準時回家做飯，讓父親到家就能吃上熱飯菜。父親好酒，老娘每晚都會變換花樣給父親做兩道下酒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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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娘是個農(nóng)民，淳樸得像是串場河邊的一株老榆樹，外表粗礪，內(nèi)心實在。家中有個人來客去，老娘做的飯菜必然是分量十足，每每是客人走后，一家人總要吃上兩天剩飯剩菜。遇到人情世故，老娘都要隨一份厚實的份子。每次老娘都會對父親說：“你是教師，你有工資，不能和旁人一樣?！毖哉Z間，紫紅色的大臉盤上生出滿滿的驕傲來。

我們成年后都搬出了串場河邊。十多年前，父親也退休了，可是老娘始終不肯歇下來。前些年，農(nóng)村興起了螃蟹養(yǎng)殖，很多糧田都開挖成了蟹塘。老娘的土地沒有那么多了，她讓父親幫她買回家?guī)资畻l蝦籠。下午撐著小船，把蝦籠張到附近的小河溝里，第二天天不亮，又撐著小船一條條收上來，家里便有了吃不完的魚蝦。老娘挑出那些最好的草蝦和黃鱔，用網(wǎng)箱養(yǎng)在串場河里，隔三差五讓父親開著電瓶車給我們送上門。吃不完的魚蝦，除了送給莊上的鄰居，全都賣給了竹溪街上的魚販子。我每次回去，老娘都會興奮地告訴我：“小伙，今年我張蝦籠弄了上萬塊了”。我勸她：“你歲數(shù)大了，不能再起早帶晚地張蝦籠了，萬一哪天栽到河里就不得了了?！崩夏锊环猓骸拔?guī)讱q就會鳧水了，掉河里也沒事?！崩夏餄q著紫紅的臉膛，倔強地看著我“你放心，我自己有數(shù)。天天閑在家里，沒病也閑出病來了?！?/span>

老娘和父親住在串場河邊生活習慣了，不管我們怎么勸說，她也不肯跟我們一起到小鎮(zhèn)生活。我們兄妹沒辦法，只能一有時間就到串場河邊去看望他們。每次我們回去都會給老人帶些吃穿的東西，老娘便會對我們說：“家里什么都有，下次回來不要買東西。你爸爸是教師，他拿大工資，我們用不掉?！蔽覀円蛔?，老娘轉(zhuǎn)身就會對鄰居老頭老太太炫耀：“這是我家小伙在超市買的水果，你吃吃看，鮮甜的！”“這是我家姑娘給我買的衣裳，你摸摸，料子好得兇呢。家里衣裳穿不掉，叫他們不要買，一個個的不聽話?！?/span>

臘月二十一，老娘就七十歲了。一個月前，我就和弟弟妹妹們商量著要給她熱鬧一下。老娘嘴上說：“不要熱潮！你們姊妹們回家吃頓飯就好了?！边^兩天又給我打電話：“小伙啊，我聽廣播說外頭疫情嚴重了，到底能不能熱潮?。俊?/span>

我知道，老娘生活美滿，她也想著在親戚朋友面前露露臉，便安慰她“我們先不忙通知親友，看看到底能不能辦？實在形勢嚴峻，就家里兩桌人給你賀壽?！?/span>

眼看著壽辰在即，老娘天天關(guān)注串場河邊的大廣播播報。生日前一周，老娘三天給我打了三通電話，最終把規(guī)模確定在父母的兄弟姊妹和兒孫這樣一個小范圍內(nèi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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臘月二十晚上，老娘花白的頭發(fā)染得烏黑，穿著簇新的羽絨服，喜氣洋洋地站在飯店門口迎接客人，逢人就指著身上的衣服說：“這是我家小伙給我買的，八九百塊錢。我哪要穿這么好的衣裳?。　?/span>

所有人都會對她說：“你有福！”老娘紫紅色的臉上便盛開出一朵燦爛的花來。

老娘其實不是我的母親。

老娘四十歲喪偶。當時我母親因病離世，老娘和父親便在熱心人撮合下，帶著兩個姑娘，和我們生活到了一起。

老娘來到串場河邊袁家，青絲變白發(fā)，轉(zhuǎn)眼三十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