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2-10
安徽合肥·葉嚴彬
九八年的暴雨瓢潑了許久,老屋的泥墻根泡爛了,哄然倒下。雨后,黃泥里一株綠芽冒了出來,這是和殘破的老屋同樣年歲的梔子花枝,原本繁碩茂密。黃泥砌成的老屋,母親覺得太單調(diào)了,于是移了一株梔子花在院子里種下,每到四月桃花漸歇,梔子花便漫開如垂天之云般的芬芳。
梔子花的香,濃而不烈,清而不淡。母親時常將它別在領(lǐng)口,盛夏的早晨,空氣中還彌漫著響而不亮的蟬噪,母親將梔子花摘下,留下三兩片綠葉,將滿滿一捧的花枝插在院前的水缸里,連水也香了。過往的鄰居從缸里撈出一枝,帶在發(fā)間,剛識字的娃娃把白白的花瓣夾在紙張里,滿是旖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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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日子過得很苦,幾個孩子總是吃不到一點肉腥,連白糖罐子縫隙里的顆粒都被舔得干凈,但是鄰里鄰?fù)庹l家有個急事,在我家老屋的長條板凳上一坐,遞給父親一根卷煙,父親接過來,用粗糙的大手捻著,朝母親遞個眼色,母親便朝里屋走去,不多時就拿出一個黃舊的手絹,包著細碎的零角子,塞到鄰居手中。
老屋倒下后,一日早晨,梔子花依然香,鄉(xiāng)親們紛紛拿出家中僅有的家用,用當(dāng)年母親給的手絹包著,塞進漏雨漏風(fēng)的帳篷里,這一切悄悄的,沒有驚醒勞累一天酣眠的父親。
不久,在徹底老了的老屋舊址上建起了一幢幢別致的白墻灰瓦的小樓,樓與樓間隔著不多的距離,門前鋪上了青石板,腳踏上去,再也沒有泥濘,父親從地里回來,總把爛草鞋放在墻角,用舀子抄起一大瓢清水喝下,再用剩下的水,細細地洗著黑黢黢的腳,那雙腳怎么也洗不干凈。
父親坐在石階上,望著眼前的梔子花樹,這棵從老屋移來的樹苗,現(xiàn)在已比高大的哥哥還高些,盛夏時節(jié),鳥雀優(yōu)雅輕靈的歌聲可被大吹大擂的蛙鳴和蟬噪給比下去了。蟬鳴如振鼓,響而不亮的重低音,悶在池子里、灌叢中;蟬鳴如嗩吶,一吹便不罷止,響徹村落。
哥哥去參軍了,他登上一輛綠色的大車,回頭朝父親母親揮了揮手,笑了笑,就坐到里間去了。走的時候,母親在他的行囊上別了一枝梔子花,也撒下了兩抹熱淚。父親什么也沒說,只是扭著頭,看著地下飛揚的塵土發(fā)愣。不久前,父親因為哥哥的決定,兩人紅了臉,哥哥說,爸,你守候著家,我去守護遠方。
每月,哥哥都會寄來一封信,信中說著軍隊里的故事,還夾著一片梔子花瓣,母親每次把這些信平鋪開來看了又看,然后鄭重地放在一個鐵皮盒子里。后來,信就斷了,大概有兩個月,村長來了我家,告訴我們,哥哥在執(zhí)行任務(wù)時,為幫助剛來的小兄弟,不幸墜下深崖。那一夜,母親坐在這些信前,背脊彎成了虬曲的枝,父親坐在梔子花樹下,抽了一整夜的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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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,立秋了,秋風(fēng)又一次揚起最后的梔子花香,清淡幽香。窗外高樓林立,父親如今也已是耄耋之年,與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他,將陽臺頂全都種滿了蔬果鮮花,一顆顆墜著胖肚子的南瓜,一顆顆鮮紅飽滿的番茄,青瓷缸里滿是游動的魚兒。小孫女咿呀呀地指著墻角碩大的花枝,父親粲然一笑。
父親欣然將自己在泥土上生出來的經(jīng)驗分享給他人,誰也沒想到土里長出來的時節(jié),居然能在堅壁上生發(fā)。他將花枝一節(jié)節(jié)地嫁接,在樓下的空地上鄭重地栽下,不多久,就長出了一截截的綠枝,一株株淺淺的白星從濃濃鄉(xiāng)土上升起,輝映著遠方守護家的人兒。
梔子花瓣在書頁間已經(jīng)泛黃,薄薄地如蟬翼一般,但是紙張間仍然散著幽香。
【作者簡介】葉嚴彬,扎根于基層多年,與農(nóng)民打交道一輩子,從他們身上學(xué)到的是為人處世的道理,看到的是世態(tài)百象的生活,他們用自己的雙手為家人遮風(fēng)避雨,用自己的雙腳丈量土地。他們教會我熱愛土地,扎根土地,中國人自古以來從土地中得到辛勤回饋,同時也悟出了生命的真諦。